我们在Cairns的时候认识一个叫罗伯特的老头,六十好几,瘦骨如柴。

比起七十高寿还能在perth的大冷天穿着短裤喝着冰奶茶的Jim,我们简直不能相信他只有六十岁。

可能是外国人显老吧!

当时我们这么想。

他是我们落地这座城市几小时内认识的第一个人。

和他的相识,像是在地上捡到了一本《凯恩斯生活新手指南》。

三生有幸。

所以我们有句话叫做:西澳的吉姆,东澳的罗伯特。

我们看房子的时候,是他接待的我们。

美其名曰经纪人,其实就是帮房东打理sharehouse,管理进进出出的租客的人。

那天,我们在烈日下徒步走了几十分钟,大汗淋漓。他赏了我们几杯冰水,请我们在院子的小凉棚里坐了坐。

小凉棚是他自己搭的,置了一张二手的破旧沙发,几张歪歪扭扭的桌子,就是他的专属私人空间。


在那个小凉棚里,他给了初来乍到的我们很多生活建议。

就像jim曾给过的许多生活建议一样,大多不中用,但是是免费的。

第二天他去青旅接我们,帮我们搬家,行李和我们一起被他塞进那辆白色的van后车厢,后座是没有座位的,平铺了床和一些杂物。

车突突地开着,我们抱着腿坐在床垫上,像四个刚被拯救的失足妇女。

这本《凯恩斯生活新手指南》,老罗是扉页。

落地的隔天,小康和纪师傅就要去悉尼看周杰伦演唱会。

他们拜托老罗送他们去机场,并提出给予报酬。

他摆手说不用,但他们执意要给,老罗说了谢谢,便收下了。

后来我们说,这要是换做Jim是死活都不会收下的。

这就是东西方文化差异吧!

我觉得挺好,这种平等的关系让人踏实。

住在那里的时候,我们没事就喜欢和他坐在小凉棚里荒废时间,随便说点有的没的。

他告诉我们,他是悉尼人,年轻时是银行职员。

一生未婚,无儿无女。

他辞了职,开着那辆白色的van一路北上,开累了就睡在车上,睡醒接着开,整整几天几夜。

他说他喜欢凯恩斯的气候,他喜欢温暖的地方。

说话的时候,他的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的。

他说他知道抽烟会死的很快,但如果戒烟,他现在就会死。

这种淘气的话Jim也说过,有一年他吃零食吃到住院,他姐姐给他下了限零食令,告诉他你再吃零食会死掉的,他反驳回去:我不吃零食才会死的!

这哪像一个老头说出来的话?

但是话说回来,什么样的话应该被一个老头说出来?

这哪像一个老头说出来的话本身就是一种世俗的偏见吧?

楼上住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胡子壮汉,大家叫他captain,因为他是真的captain(船长),常年出海,上岸的时候就住在这个sharehouse里。

captain常在楼下和他抽烟,侃荤段子,管他叫play boy,我们也没大没小的跟着叫。

老罗有几个朋友,经常飞过来看他,顺便讨点吃的。


他的沙发边上总是备着饼干。

他给我们介绍,这只胆子比较大的是爸爸,这只叫声比较清脆的是妈妈,这只性格胆怯的是宝宝,吃之前要先东张西望一番,警惕性极强。

老罗的小凉棚看着简陋,却热闹的很,这个房子的住客无论国籍,不论老幼,都喜欢往他这里钻。

老罗也是个随和的主,和谁都能搭上话。

无论国籍,不论老幼。

还有那把破旧的二手沙发,有种神奇的力量,往椅背上一靠,两腿一身,望着对面屋顶的天空,能彻底瓦解掉你的斗志。


老罗的小凉棚要搁国内,就叫做大冰的小屋

一天的大部分时间,他就打发在这里,这就是他的日子。

我们对他有点好奇了,想着他必定有着传奇的一生。

我们喜欢和他聊天。

他更像一个朋友。

和我们讲话的时候,他会尽量放慢语速,用最简单的表达方式。

他是我遇过唯一一个老外,面对他,我可以完全把心放下来,把一件复杂的事情慢慢整理语序,然后讲出来的人。

他的耐心,是无懈可击的。

我的英文也是在遇见他之后突飞猛进的。

他常纠正我们用词和语法上的错误。

但他自己讲话的时候,是可以讲出I is at home这种话的。

我们喜欢和他来往。

但我们的来往也仅限于此,出不了这个小凉棚。

他知道我们需要代步工具,就从二手市场淘了三部自行车,修修补补,能骑,只收了我们一人15刀。

于是我们在这座城市有了第一部交通工具,只花了15刀。

后来但凡车有点大大小小的毛病,我们都会回去劳烦他给我们修理,他不厌其烦地帮我们修这修那,说是可以打发时间。

Jim也是我们在perth的免费交通工具维修中心,也说过类似的话:反正没事做。

同样是社交,Jim是主动出击型的,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邀约,而罗伯特则像是一颗百年老树,扎根在那个小凉棚里,你来也好,不来也好。

我们也曾好奇他的经济来源。

我们问,你给房东工作,能免租金吗?

他说,会便宜一点。

后来发现,除了混日子,他也工作。

除草,打理院子,修补楼梯,雨季来临的时候在院子里垫了几块砖,在雨水淹没院子的时候方便住客通行。

有一次我们去看他,他在院子里挖一棵棕榈树的根,用一个巴掌大的小铲子。

我们问你在干嘛?

他说我要把它的根清理干净,好在院子里种上番茄。

我们目瞪口呆,那株棕榈树的根,占地足有一个平方这么大。

他说慢慢挖,每天挖一点,总能挖完的,反正也是打发时间,也好少抽几根烟。

Jim也有自己打发时间的门路,用他自己的话说,叫玩车

没事的时候,他就四处去看车,低价买入有点问题的车,花点时间修好,再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。

不图挣钱,只图点乐子。

挣了钱我请你们去吃大餐他总这么说。

相比隔三差五就下馆子的Jim,老罗的三餐就朴素多了,超市里现成的冷冻pasta买回来,他能吃上两顿。

穿着也不讲究,永远的背心大裤衩,但天气稍微凉爽一点,他就套上夹克了。

有一次我们请他去我们家吃饭,他意外地换上了polo衫和休闲长裤,还带了几条timtam巧克力。

timtam也是Jim的最爱,但后来他不吃了,说是对牙不好,所以他买给我们吃。

Jim总给我们买这买那,红酒、巧克力、市场买的提子、家里种的芒果等等,还总是找托词请我们吃饭。

我们之间更像是长辈和孩子,他对我们的恩情远远大于我们对他的。

Jim做了一辈子的汽车维修技工,技术移民澳洲,拿PR,享受公民福利,退休后领着丰厚的养老金,衣食无忧;儿女们成家立业,孝顺懂事,每年都带他去旅行十天半个月,去过塔斯马尼亚吃海鲜,也去过南非看狮子。

以前总觉得老了真好,拿着退休金,吃吃喝喝。

直到我遇到老罗。

后来的后来,我们才知道他还领着政府的救济金。

一周有两天,他要去慈善二手店工作。

知道这件事后,我总想起来他来家里做客给我们带的timtam

即使并不富裕,工作久了他也是要去度假,去palm cove,距离cairns1小时车程。

虽然不及Jim的海外豪华游,但他一点没亏待自己的小日子。

后来我们因为工作原因举家迁移到Mareeba,走之前去跟老罗告别。

我们挨个和他拥抱,他身子单薄成一张纸,嶙峋的骨头搁得我胸口疼。

“Play boyplease take care, and stay alive.”

这种告别辞听起来不怎么吉利,特别是对一个老头子来说,但这是我对他唯一的祈愿。


Mareeba的工作不稳定,不久后我们又回了凯恩斯。

我们带了红酒,回到那张旧沙发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。

天气渐渐热了,他置了两台风扇,小棚子四周挂上隔热的布,风扇吱吱呀呀地转,烟一根一根地抽。

他老是咳嗽,他说他的肺出了毛病,现在烟抽得少了,控制在一个小时一根。

他定了闹钟的。

老罗的朋友还是每天准时来看他,顺便蹭口饭吃。

captain出海了,楼上换了新的日本室友。

几个小年轻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总要在他的小凉棚里坐坐,算是打招呼,也是一种仪式。

院子里的番茄出苗了。

隔壁院子的芦苇都长到天空里了。


我有点糊涂了,到底是谁,按照意愿过了一生?

好像每到一个城市,我们都会遇到一个老头,他们有钱或没钱,有地位或没地位,结婚或单身,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:喜欢给年轻人出没什么用但是免费的人生建议。

而这些老头带着他们没用的免费人生建议,总是在我们后续的故事中举足轻重。
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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